作者:舒雅·达 发布:2014-03-26 点击:4922
《雪狮蓝绿色的鬃毛》的作者,确切地说是记录者,舒雅·达,是一位美国的犹太人、诗人、喇嘛,在1960年代是颓废而叛逆的嬉皮士,1970年代以后其心智突然转向,成为大圆满隆钦宁提传承的教徒。
在二十多年的学习修行中,将他从西藏四大教派导师们他的诸位上师、那些远在国外的西藏喇嘛之处收集了许多故事,集成本书,内容充满诙谐、任运自在的西藏智慧故事,隐喻大成就者的开悟之道。读者可随机启发,自我省思,把心智转向内心体悟,而终至获得精神的解脱。
“这些奇异精彩的故事都带有精神的意义,唤出宁静、轻松自在和古怪离奇的气氛,显出峻峭喜马拉雅山的自由和超越。”
“转经轮(PrayerWheel)”,或叫“摩尼轮(ManiWheel)”,是一种转筒,其内填装有无数的真言(Mantras)和经文,依顺时针方向绕着中轴卷紧。有些转经轮很小如陀螺一般大;有些则很庞大,充满了整间房屋。转经者常是手持中轴的把手,依顺时针方向摇转经轮。有些转经轮则设计成依流动的溪水或瀑布来转动,如此它们可以利用大自然的能量,并将此赞美与祝福散布到各处。虔信者相信,不断地转动转经轮或悬挂“经幡(PrayerFlags)”于风中飘扬,则真言与经文之祝福和祈愿都会实现。
西藏的康地(Kham)与美国西部荒野类似,康地的人们马术高超,与常骑马者一样,他们喜爱他们的马匹。大约一个世纪以前,康地分裂成十几个小王国,每个小王国采强制征兵而拥有自己的军队。
从前在偏远的康地东边有个老人,大家都叫他“摩尼老叟”,因为他日以继夜很虔诚地一直在旋转自己做的小摩尼转经轮。转经轮里装满大悲观世音的心咒──嗡嘛呢贝美吽。“摩尼老叟”和儿子住在一起,他们还有一匹骏马。儿子是老人生活中的喜悦,那匹马则是男孩的骄傲和快乐。
老人的妻子在漫长岁月辛勤持家下,早已辞世,投生到更有福报的地方去了。父子俩住在平原边靠河的一幢简陋石屋中,过着朴素单纯的日子。
有一天他们的马不见了,邻居都为老人遗失了唯一的财富而惋惜不已。但是老人却默不作声继续摇动他的转经轮,口中不断地念着:“嗡嘛呢贝美吽”这句西藏最流行的真言,对别人的询问或安慰,他仅是淡淡地说:“要心存感谢万事万物,有谁能说什么是福?什么是祸?咱们等着看吧……”
几天后,那匹骏马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对野马。老人和他儿子很快便驯服了这对野马。于是每个人都为老人意外的好运而欢唱恭贺。老人摇着转经轮微笑地说:“我很感谢……但谁晓得呢?咱们等着看吧。”
之后,男孩在骑其中一匹野马奔驰的当儿,跌下来而摔断腿。邻居们将他抬回家,大家都诅咒那匹野马,并为男孩的恶运而叹息不已。不过老人坐在爱子的床边只是不停地一圈又一圈地摇着他的转经轮,嘴里轻声喃喃地念着大悲观世音的心咒。他既不抱怨,也不抗议他们的命运,只是温和地点头,重复他以前说过的话:“佛是慈悲的,我很感激我儿子生命幸存。我们等着看吧。”
隔了一星期,军官到村上来点召征集年轻人参加打得正激烈的一场边境战争,当地所有的年轻人都立刻被带走了,只留下“摩尼老叟”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村民们争相向老人恭贺他的好运,并将这好运全归功于老人不停摇转经轮,以及他那干裂嘴唇不曾间断持诵真言所累积的善业。此时老人笑而不语。
一天,当男孩和他父亲注视着他们的马群在草原上吃草时,沉默寡言的老人突然唱起歌来:
人生就这么周而复始、起落,
有如水车;
我们的生命就像它的桶子,空了又满,
满了又空。
似陶土般,我们的肉体
被塑成一个形态之后又一个形态;
形体破灭了又重生,一再再地,
卑下必高升,崇高终堕落;
黑暗将变亮,富贵转成空。
儿啊!如你是个非凡的孩童,
他们将会迎你进寺院,如转世活佛。
儿啊!如你过度聪敏,
你将沦于案牍劳形为他人的争执所束缚。
一匹马有一匹马的困恼。
财富虽好,
但太快失去它的滋味,
终将成为负担、争执的根源。
没有人知道什么业等着我们,
但是我们今日播种的因,
在来世将会成熟结果;这是确定的。
因此,要慈悲对待所有的人,
不要在得失的幻象上
心存偏见。
不希求也不恐惧,不期盼也不焦虑;
不论你的命运如何,要常心存感激。
接受每一件事,接纳每一个人;
遵从佛陀正确无误的法教。
要纯朴与自在,自然保持安适与祥和。
假如你欢喜,你尽可将箭射向虚空,
儿啊!但是它们终归要落回大地。
老人唱着歌的当儿,经幡旗在他头的上方飞扬,而那塞满成千上万手写密咒的摩尼轮,就那么不断地旋转着。之后,老人沉默了。
米拉日巴是西藏最有名的圣瑜伽士,以及最受喜爱的吟唱诗人。他的《米拉日巴十万歌集》,是九百年前在雪域的喜马拉雅山野对弟子和拥护者所作即席吟唱的,至今已被翻译成多国文字。由于长期以野荨麻裹腹,他的皮肤竟变成了绿色。米拉日巴以独自在山洞闭关数十年,只着一袭白衫,在一生中即悟道成佛而闻名。后十一世纪至今,做为一位法道行者的榜样,他已经启发了无数世代的出家众与在家众。
米拉日巴的上师是玛尔巴大译师,他在印度学习修行了十七年,并将大手印的法教带回西藏。米拉日巴自己的弟子是冈波巴。冈波巴受禅观中一位绿色身体的瑜伽士在他脸上轻吐唾液的加持后,便开始到处寻找他。
西藏的酒叫“呛(Chang)”,是由发酵的青稞酷造的。在密续的灌顶中,经过加持的嗄巴拉(颅器杯)内装满的酒,通常是象征智慧转化的甘露。
第一次,当这个医师比丘冈波巴遇见他生命中注定的上师米拉日巴时,米拉日巴供养他一个盛满酒的嗄巴拉。冈波巴抗议道,喝酒是违反他的戒律的。
米拉日巴(笑金刚)微笑地向他保证,最高的精神戒律就是服从上师的指示。就这样,冈波巴毫不迟疑地,一口气就把它喝干了。当时,米拉日巴便知道这个比丘就是他的法嗣。
经过几年独自在洞里闭关修行,以及偶尔地造访米拉日巴后,冈波巴终于完成了他的训练,并准备离开上师。米拉日巴光着两只脚,放在他头上加持。
冈波巴请求这位吟唱瑜伽士给予一个最后的指导。不过,米拉日巴只简单地说:“没有什么要教的了,所需要的只是更多的努力而已。”然后,他就不再说什么了。
当米拉日巴最后一次对他大叫,想引起他的注意时,冈波巴已启程离开,涉过了一条小溪。上师知道这一生再也看不到他这位法嗣了。
“我有一个很殊胜的秘密法教。”米拉日巴说:“它太珍贵了,以致无法随便给人。”
冈波巴回过头来。
米拉日巴突然转身弯腰,把他的破衣衫撩起,露出像马蹄一样坚硬、疤痕累累的屁股。那是长久坐在坚硬的石头上打坐所造成的。
“我的心子,这就是我最后的法教!”他大声叫着:“认真去做吧!”
有一次,佛陀在乌鲁瑞拉附近浓密的森林里禅坐,被一群村民无意中碰到了。这群人里有三十对夫妇,加上一位有钱的单身汉。
在前一夜,当那个有钱的单身青年睡觉时,他宠爱的妓女发现他藏在床底下的钱,于是携款潜逃了。当年轻人发现钱被偷后,他的朋友与邻居全都出动帮忙追捕,因此在丛林里撞见了伟大的觉者。
他们叙述了这件不幸的故事后,佛陀问他们:“与其毫无目的在这危险的丛林里找寻一个女人和金钱,何不好好地寻觅你们真实的自我?”
佛陀宁静、安详、焕发的容光以及简单譬喻的洞察力,震撼了这些青年夫妇们,他们忘记了原先追赶小偷的事情,都成为佛陀的追随者。那位年轻的单身汉后来出家,并证了果位。
空行母(Dakinis)是证悟的女性灵能,被拟人化的当做本尊(Deities)。她们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化现,有时候又被称为“天空舞者(SkyDancers)”,因为祂们象征着在明亮、如虚空般绵延无尽的空性中,跳着正觉、无拘束之舞。金刚瑜伽母(VajraYogini)是空行母之后。
有一天,二位西藏的出家人,在朝圣的旅途中来到一条湍流不止的河边。有个老丑的麻疯病人就坐在岸边行乞。
当他们走近时,老妇要求这两位僧人帮她渡过这条河。其中一位僧人,不自觉地感到厌恶,傲慢地撩起僧袍,自顾自地涉水而过。站到对岸后,他迟疑着不知是否该等那位慢吞吞的僧友,也不知他的朋友会弃麻疯老妇不顾呢?或是带她一起过河来?
第二位僧人对这个无助的丑老太婆感到难过,心底很自然地升起悲悯。他把这患有麻疯病的老妇,小心翼翼地背起来,奋力踏入漩涡激荡的河水中。
在那当儿,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河中央,看来是最困难危险的地方,泥泞的浊水在他双腿间冲荡着,他浸湿的毛料僧袍像帐篷一样翻腾着,这位善心的僧人突然惊觉到背后的重物消失。抬头一看,他瞧见智慧本尊──金刚瑜伽母在他顶上优雅地飞腾,并伸手将他拉到祂所统辖的空行净土。
第一个僧人得到极大的教训──直接体验到慈悲和幻相的本质,只好独自继续他未竟的朝圣旅途。
信心就像一个戒指,或像一个套环;而佛陀的慈悲就像一个钩子,或像牧羊人的钩杖。这两者是可以衔接在一起的,而佛陀的加持,透过这个衔接无处不至,只要您对这恩赐敞开心胸。
下面的故事就是在叙说一位老妇人,藉由一颗狗的牙齿而获致精神上的觉悟。虔敬的人通常对圣者的牙齿及骨头十分尊敬,视之为神圣舍利,这些遗物被视为充满了精神的力量。
从前有个老妇,她的儿子是个商人,经常跟商队到遥远的印度去经商。有一天,她对儿子说:“印度的菩提迦耶是佛陀悟道的圣地,请替我从那儿带个珍贵的舍利子回来,我好将它当做我虔诚供养的对象。我要供在佛堂上,视为佛陀圣体来祈祷礼拜。”
她重复这个要求很多次了,可是,每次儿子从印度圣地经商回来,才想到他又忘记母亲这个迫切的恳求。许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忘了替母亲带回她想要的东西。
有一天,儿子又将启程前往印度,母亲对他说:“这趟旅程务必记住我的话。这次,你如果不从菩提迦耶带舍利子回来给我供做礼拜用,我就死在你面前。”他被母亲出乎意料的强硬所震惊,发誓一定会满足她的愿望,就上路了。
几个月后,他生意结束启程返乡。再次地,他又忘记为他的慈母请购一颗佛陀的舍利。快走到他母亲的屋前,他才突然想起她的嘱咐。
“糟了,我该怎么办才好?”他想,“我忘了带任何东西给母亲供在坛城上。如果我空手回家,她就会自杀的!”
他惊慌失色地四处张望,瞥见了路旁一副干枯的狗头骨,他仓促地从它的上鄂拔下一颗牙齿,慎重地用丝绸包好。
回到家里,他很虔敬地把包裹交给母亲。“这是佛陀的犬齿。”他说,“我从佛的故乡──印度请回来的,您可以用它做为祈请的支柱。”
老妇人相信了。她对那颗牙齿有完全的信心,相信那真的是佛的牙齿。因此不断地礼拜、祈请,视之为诸佛的示现。经过这样的修行,她找到了长久以来她一直在寻求的不动摇的宁静。
很神奇地,从狗牙生出无数半透明的小珍珠,而且放射出漩涡形的彩虹光。邻居们天天聚在老妇的佛堂里,大家都很欢喜能免费得到这些加持物。
当老妇临终时,一片彩虹光罩住她,她干枯的脸庞上浮现快乐的笑容,每个人都感受到她已获得精神的升华。
虽然狗牙本身并没有什么加持力,但是老妇坚定不移的信心使得佛的加持进入那颗牙齿。
因此,即使仅是一颗狗牙,也变得与佛的真实舍利无二无别,许多人在心智上都得以提升。
贡波,本故事主角的家乡,位于西藏南方的一个辖区,当地人以信仰虔诚闻名,胜于以聪明而闻名。
拉萨的大昭寺是西藏最神圣的寺庙,其内以保存有一古佛像而闻名,这尊以王子貌塑形的释迦牟尼佛像,叫做觉沃仁波切,它是由中国带进西藏的,远在一千多年前,中国公主与西藏皇族联婚,此佛像即为当时的陪嫁。依西藏的传统,进入庙宇之前,习惯要做三次的顶礼,在神龛及伟大的喇嘛面前亦然。
住在贡波省的班,长久来就渴望能去参访大昭寺和那尊西藏最神圣的佛像。这一天终于来临了,这位勇敢的朝圣者套上旅行的靴子,朝着遥远的拉萨徒步出发了。
当班到达拉萨,他眼花缭乱地走在街上。展现在他眼前的正是诸神所在辉煌灿烂的城市,多么美妙啊!布达拉宫高高地矗立着,那是大悲观世音化现的达赖喇嘛驻锡处,成行成列无数的朝圣者正沿着环绕宫殿四周的路绕行。还有尊者的夏宫(诺布林卡),在班虔诚的眼中看来是何等的景象啊!色拉寺和雄伟庄严的哲蚌寺──两座西藏最大的寺院,正在他的眼前,那儿的虔敬庄严与学术研究,几百年来都是无与伦比。“活着多好啊!”这目瞪口呆的徒步旅人心想。
他进入大昭寺,这座寺庙位在拉萨的中心,正如一顶镶满宝石的王冠上面正中的那颗钻石。瞧啊!那伟大且面带微笑的觉沃仁波切──闻名的佛陀塑像,庄严辉煌地高耸在他面前。
这位疲倦的朝圣者重振精力,要在佛像前顶礼膜拜,他脱下满布灰尘的帽子和破损不堪的靴子,把它们放在觉沃的腿上,请祂看管。“好好看着这些哦!”贡波来的班说,然后才去礼拜。
当班绕着这尊金色的大佛时,他发现成列金光闪烁的酥油灯,排列整齐地供在佛坛上,还有一长列青稞粉做成圆锥状的供养食子──藏文叫“多玛”。于是班小心翼翼地把食子浸在那照亮整个殿堂的供养灯的酥油里,然后吃起食子来。
为了回报这意外的招待,班决定邀请觉沃到贡波省,他简陋的家里吃晚饭。他想像妻子会很乐意宰杀猪圈里最肥的那头猪──他哪里知道慈悲的佛是主张和平不杀生的──并准备最丰盛的筵席来宴客。这个纯真的农人完全相信觉沃仁波切一定会接受他的邀请。
就在班的一片热诚中,突然,耀眼的阳光充满了原本暗淡的殿堂;那位驼背的看庙老喇嘛进来了。门开得很突然,仿佛是它自己的力量使然……难道看庙的老人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召唤到这犯罪的现场吗?
老者盯着那些原本排列整洁,现在却是一片杂乱的供品良久,又看到褴褛的帽子及破烂靴子竟然安放在佛像金色的腿上。可以想见他是多么的困惑!
愤怒极了的老喇嘛伸手去抓朝圣者放置的肮脏靴子,正在这当儿,一个深沉令人折服的声音,从微笑的觉沃传出:“放手!这些是我贡波来的弟子之物。”
老喇嘛大吃一惊。他能说什么呢?命令终归是命令,服务的人们都该知道如何服从命令。
他在佛像前的石板上顶礼三次,并请求原谅,恭敬赞叹这个圣殿上的神迹,然后离开了。班只是继续他专注的祈祷,他的信心得到了证明,他的靴子也没有受到损害。
最后,班回到贡波,那奇迹的消息早在他回来前便传遍了。觉沃佛像开口说话的传闻传遍了西藏的中部及南方。但是班本身并没有把这神奇的事情和他自己联想在一起。
关于佛像开口的传言,班只是对每个询问的人说:“这个年代你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据说佛陀确实接受了班天真的晚宴之邀。一天,班在他陋屋旁一潭清澈泉水里的石头上看见觉沃的金脸。他探手入水中试着将佛像扛回家,但是佛像实在太沉重了。当班失手把微笑的觉沃掉落时,祂嵌入土里而形成一块大岩石。
直到今天,在偏远的贡波省,虔诚的人民──他们之中有许多从不曾去过遥远的拉萨──仍然在那块受到加持的岩石前礼拜、转绕。拉萨的大昭寺也许是太遥远了,但他们知道尊贵的觉沃仁波切也住在附近。
在富饶的西藏南部,乡间的老百姓喜欢嘲笑有礼貌的拉萨市民。他们笑道拉萨人把坚硬带刺般的牦牛当作炖牛肉一样的上品;而幸运的后藏人,却是把柔软的羊皮煮透了当作浆糊用。
有一天,一位拉萨来的裁缝师在西藏南方作客,他被召请去缝制精致的针线手工。他整日盘腿坐在一块手织的毛毯上,不停地飞针勤织。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不去注意从隔壁房间飘来炖羊肉的诱人香味。大概这人家正准备美味的炖羊肉来酬劳他的辛勤工作吧!
整日,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提着羊皮进进出出,引起了那贪嘴裁缝的食欲。夜幕低垂了,但美味的炖羊肉却无踪影!
他舔着舌头,暗中留意看少女将焖煮了整天的大炖锅存放到何处。
这家主人很亲切地邀请他共度夜晚(在西藏,对客人的热诚招待是一种习俗),裁缝说他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离去,于是就安静地就寝了。等到半夜,当主人全家都睡熟了,关在房子下层的羊群也都安静了……那裁缝悄悄地潜入黑漆漆的储藏室,打开羊肉锅子,将温热、黏稠的羊肉塞进他那牢固牦牛皮的肩袋里。背起偷来的东西,悄悄地消失在夜色中。
走了数里路后,不诚实的裁缝贪婪地把手探进袋子内找寻羊肉,却只捞到一大块又一大块凝固的胶脂。
有个老喇嘛喜欢在一块平坦的大岩石上面打坐,俯视一泓宁静的潭水。然而,每次他城挚地开始祈祷,就在他盘起双腿,调好坐姿的当儿,他就会瞥见昆虫在水里无助地挣扎。一次又一次地,他撑起他吱吱作响的老迈驱体,将那微小的生物送到安全的地方,才又再坐回他的岩石座上。因此,他的禅修就是如此,日复一日……
他的师兄弟们──一些虔诚的修行者,他们每天也都会到那片荒芜人烟的地区,在岩石峻谷和山洞内独自打坐,他们终于发现老喇嘛几乎不曾安静地坐着,事实上他禅坐的时间都花在把虫子从小池里捞出来。虽然救护一个无助的生命,不论其形体的大小,是理所当然的,但一些喇嘛有时会想:如果老喇嘛到别处静坐,远离这些令他分心的事,他的禅定功夫可能会更好些。有一天,他们终于向他表示他们的关怀。
“到别的地方打坐,入甚深禅定,整日不受打扰,不是更能获益?这样您不就可以更快地证悟?如此一来,就能救度所有的众生从轮回的苦海中解脱。”有一位这么地问老喇嘛。
“或许您还可以闭着眼在池边打坐。”另一位僧友建议。
“如果您在打坐的时候不断地站起、坐下,反覆不下数百次,您如何能开展完全的宁静和甚深如金刚般的定力?”一位年轻的学僧比其他师兄更有勇气,更机智地质疑他。
这位尊贵的老喇嘛很仔细地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却没说什么。当全部的人都说了他们要说的话后,他很感激地向大家敬礼,说道:“师兄弟们,诚如您们所说的,如果我整日坐着不动,我的禅定功夫一定会更有结果。但是老朽如我,我也曾一再地发愿要将此生此世(和所有的来世)服务救护他人,我又怎么能够闭上眼睛、硬起心肠来祈祷并吟诵大悲观世音利他无私的心咒,却任由无助的小生物溺死在我眼前而不顾呢?”
对这么一个简单又谦虚的问题,竟使那群喇嘛没有一个人知道该如何回答。
札?华智仁波切是十九世纪的大圆满大成就者,他是一位深孚众望的上师、诗人和作家。他身着游牧民族所穿之手工缝制的羊皮长褂外衣,经常匿名在东藏(编按:即康区,即西康)各地行走。很少人认出他就是他们所企盼见到敬仰的喇嘛。
有一次,华智仁波切遇到一群喇嘛正要前往参加一个盛大的集会,于是他加入他们一伙。因为他衣着十分褴褛,态度又非常谦虚,人们把他看成一位寻常的托钵修行者,因此他必须帮忙煮奶茶,砍柴薪,并侍候那些出家众。就这样,他们长途跋涉,穿过东藏偏远的康区。
有一天,他们听说有一位显要的喇嘛将在附近给一个重要的口传、金刚乘的灌顶及开示教法,这群人便匆匆地赶去参加。当他们抵达时,所有的喇嘛、信徒以及出家众,都穿戴着寺院华丽的帽子、宝冠及各种垂饰物,精美的马鞍、花彩将坐骑装饰得十分华丽,长管号角、海螺贝壳及铜制喇叭奏出和谐的天乐。每位尊贵的喇嘛都被恭请到法座上,法座的高度视喇嘛的地位而定……接着法会的仪式就开始了。
灌顶结束,所有的人都到传法上师面前供养,并领受上师将手放在他们头顶的加持。华智仁波切在整个过程都安静地坐在那群人的后面,并站在长队伍的最后,等待加持。队伍缓慢地前进,一个接一个地在上师座前顶礼,供养一条白色的丝巾(哈达),并接受上师的加持。刚开始,上师以他的手放在每个人头上,然而群众实在太多了,他开始用一根长的孔雀羽毛碰每个人一下,表示加持。就这样一直到最后,当流浪汉站到他面前,那位传法上师惊愕地睁大眼睛:这个衣着肮脏又邋遢的人,不就是活生生的佛陀──那位至高无上大圆满上师札?华智仁波切吗?!
那位传法上师赶紧下座,俯跪在地上,在群众目瞪口呆下,他将孔雀羽毛供养华智仁波切,并对这位面带微笑的圣人一再顶礼。
并非所有的佛法修持者都是出家众,都在寺庙里。有个相当大的传承,就是西藏瑜伽士,他们过着如隐士般的生活,独自打坐和祈祷。还有一些行者,四处自由流浪,不执著停留于任何地方;他们也没有任何财产或社会地位做为寄托,看起来更像是乞丐或流浪汉,但事实上他们更贴近于远古那种神圣狂热又神秘的印度大成就者。
华智仁波切以其朴质的生活方式著名,他破除偶像的作风,以及不矫揉造作的外表,与其博学多闻和精神上的伟大成就齐名。他深刻地期许修行者,将重点放在精神与心灵的本质上面,而不要放在外表的形式上,因此,对于消除傲慢或虚伪矫饰,他也从不犹豫。
一世纪前,证悟的流浪汉──华智仁波切,匿名为行脚僧,四处流浪。他听说有个著名的隐士,长久来都过着隐居生活,华智就去拜望那位隐士。当他走进那位苦行僧昏暗的洞穴时,闭不出声,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并窥视洞内。
“你是谁?”隐士问道,“你从何处来?你将往何处去?”
“我从我背后的方向来,将往我面对的方向去。”华智回答。
隐士困惑地说:“你在哪儿出生?”
“人世间。”华智答道。
此时,隐士有些激动。“你叫什么名字?”他诘问。
“无作瑜伽士。”这位不速之客答道。
接着华智仁波切天真地询问隐士为何住在这偏远的地方。这正是隐士带着些许骄傲准备好要回答的问题。
“我已在此住二十年了,我正在修至高无上的忍辱波罗蜜。”
“非常好!”匿名的访客说道。然后,倾身向前仿佛要向他透露什么般,华智对他耳语:“像我们这几位老骗子,实在无法驾驭那种事的!”
隐士愤怒地从座位上暴跳起来,“你想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这样扰乱我的闭关修行?谁支使你来?为什么你不让我这谦卑的修行人安安静静地禅修?”他怒气大发地说。
“好啦!朋友!”华智平静地说:“现在,你的忍辱波罗蜜到哪儿去了呢?”
有一年,华智仁波切决定做十万次大礼拜来供养他的上师──敏珠南凯多杰,这位佐钦寺伟大的上师,却是位让人完全无法捉摸的师父。
当华智对上师做礼拜时,他伟大的上师就站起来回拜华智。每次只要华智向上师礼拜时,都是如此。最后华智躲在寺内,在南凯多杰的法座后面不为人见之处,小心谨慎地向他的上师行大礼拜。
南凯多杰同时也以无碍的洞察力而闻名。有一次,华智仁波切在离开他的上师时显出似乎在寻找某件东西,当他在房间门槛边穿上鞋子时,南凯多杰说:“你是不是丢了鞋带?它就在河边的草原上。”这弟子果真在上师所说的地方找到了他正在寻找的东西。
又有一次,小偷闯入佐钦寺,并偷走了巍峨佛像颈上的珠宝。每个人都很困惑,因为寺院是锁着的,而且珠宝高挂在佛像上,根本拿不到。
当南凯多杰获悉珠宝失窃,他很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个小偷。他从一楼进来,沿着寺庙内的栏杆走,探身出去用长竿勾走佛像颈上的珠宝。”
喇嘛们去搜查,找到小偷行踪的痕迹及丢在栏杆上的长竿。然而南凯多杰拒绝透露小偷的身分,因为如果小偷被逮到,就会受严厉的处罚。
“他需要我们的祈祷,而不是我们的惩罚。”这位慈悲的老喇嘛说:“愿佛的珠宝带给他永久满足的宝藏与内心的宁静。”
札?华智仁波切以谈吐直率著称,并鄙视繁文缛节、伪善矫饰。华智仁波切是晋美林巴的法嗣──晋美嘉威纽固的大弟子。华智也拜在悟者疯瑜伽士多钦哲?益西多杰门下,与他私习教法。在这些大师的调教下,华智成为一切大圆满心要传承殊胜密传教法的法嗣。
多钦哲仁波切住在荒野中,带着一支猎枪,不断用来喝醒别人。他深富机智,第一世的钦哲大师──蒋扬钦哲旺波称他是至友。当多钦哲圆寂时,具超能力的第一世钦哲大师感觉出远方发生的事。他恭敬地说:“现在那个老流浪汉已经融入我的身了。”
嘉威纽固已经为华智仁波切开启了自心佛性。有一天,多钦哲用刺激的言语向他搭话,藉此教导实相。
“喂!佛法的英雄,为何对我客气地保持距离?如果有胆,来啊!你!”
当华智靠近时,多钦哲冷不防地揪住他的辫子,将他摔倒在地,并踢了他一身子灰。
华智闻到上师的气息有酒味,便下结论认定上师是喝醉了,因此,决定不跟他计较这些粗鲁的举动。多钦哲读出了他的心念,便大声痛骂他。
“你这个臭知识分子!”他大叫,“你怎能让如此鄙俗的念头进到你那个小小的心?一切都是清净圆满的!你这条老狗!”
他揍了华智一拳,然后鄙恶地踹了他一脚。
刹时,一切对华智来说,都变得像水晶一样清楚了。
他的自心与非二元对立的佛性(内在明觉的无限光明)当下合一,同时,头顶太阳在一片湛蓝的天空中照耀着。
华智体验到一种无以言喻的宁静。他本能地坐下,就定于他暴躁的上师为他启开究竟自性的那点上。
后来,华智仁波切说:“感谢多钦哲无与伦比的慈悲,现在我大圆满的名字就叫作老狗。我无任何需求,只想到处自由流浪。”
成就悉地(精通密续的证悟者)嘉华蒋秋曾预言华智仁波切会到东藏的德格地区,他是观世音菩萨(Avalokiteshvara,藏译Chenrezig,音译是用清明的眼睛去看;观世音菩萨是佛陀慈悲的化现)的化身。那些以通俗、污染的眼光来看待事物的人,将认不得他,他只会被视为是褴褛的乞丐、一个乞食化缘的流浪汉,穿梭于他们之间……一切果如所料的发生了。
《普贤上师言教(藏语为KunzangLamaiShalung)》是华智最有名的著作之一,是一本数百页受欢迎的原创著作。
有一次,华智仁波切流浪到德格县境内噶陀寺附近山区,那儿有好几座大舍利塔(那是巨大似钟形的纪念建筑,内供养着佛教大修行者的舍利),华智在那里受到一位嘉绒老喇嘛热诚地招待。
华智和喇嘛交谈,嘉绒喇嘛告诉这位看似虔敬的行脚僧──隐名的华智说:“你似乎对佛法很有兴趣,关于实际的修行,你懂多少呢?”
博学且有大成就的华智回答:“仅一点点。这些年来,我有幸听到的,仅是零零星星罢了。的确,正法是深不可测而且浩瀚无边。”
老喇嘛告诉华智:“听着,有一本经典,很详细地解释佛法教义的基础,有许多有趣的逸事和精扼见解。它是证悟的上师华智仁波切的近作,书名叫《普贤上师言教》,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华智仁波切似乎很乐意。老喇嘛教他四种思维可以从轮回(世间)转心向法,和书上前面几章关于口述传承主要教法的几个重要论题,这些都是华智他自己亲自收集的。老喇嘛很高兴有这么一位认真的学生,更是尽心尽力地详细解说每一件事,彼此都很快乐。
几天后,每个人都听说著名的华智仁波切将在附近的噶陀寺说法。华智本人花了许多时间去绕舍利塔──在他神圣的看法,舍利塔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所有证悟者的所在地。有些来自札竺喀(石渠)的喇嘛也正在绕塔,看见华智,立刻就认出他来,都跪倒在尘土中向他礼拜。每个人都很高兴:尊贵的札?华智已经到达。
那晚,嘉绒喇嘛从市场回来,告诉所有的人,华智仁波切本人已经来到噶陀寺地区,并且很快将在寺院讲经说法的好消息。他转向群众中匿名的行脚僧说:“那本我们正在研读的书,它的开悟作者离我们这么近,这不是太好了吗?”
华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或许是他,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也可能不是……谁晓得呢?到底这札?华智有什么特殊的呢?他也可能只是一个平庸的喇嘛;诚如佛陀开示:'依法不依人。’”
老喇嘛打着他并叫道:“你胆敢对你师长如此回嘴?我们真该把你赶出这公正的住所!你应该对我们尊贵的上师、活生生的佛陀华智仁波切,更尊敬些。”
两天后,华智仁波切在噶陀寺弘法宝座升座,面对着群众数千人。当嘉绒喇嘛看到他先前的学生庄严地坐在法座上,立刻了解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他很羞愧,困窘地离开,再也不曾出现于噶陀寺地区。
后来,这件事传到华智耳里,他微笑地说:“这太糟了,或许他的确生我的气,然而,他为我解说《普贤上师言教》四种从轮回中转心向法的思惟,是很精辟,那也是我从未曾厌倦的思惟。我真诚地希望并祈祷我仁慈的老师──嘉绒喇嘛,能获得至高的宁静,并希望与我有关的所有众生都能一齐得到开悟。”
八百年前,有名的精神导师当巴德协在东藏创建了噶陀寺。有一次,他在那儿要传授一项重要的金刚乘灌顶和密续教法,寺院宽阔庭院的每一寸土地上,甚至环绕寺院建筑物的屋顶及附近的屋子上,都挤满了虔敬的人。地位很高的上师们,年轻的转世活佛和其他尊贵的人们,都依着他们的地位排行而分别坐在佛法上师宝座两旁铺有地毯的座位上。
有三个行乞瑜伽士来自安多荒芜山区的嘉绒,他们到得太迟了,连寺院的门都进不去。他们毫不犹豫地爬上远处的一棵大树,攀在最高的树干上,遥望远方,一览无遗。一些当地的农人发现衣著褴褛的三人爬在树梢间,集中精神地注视着远方隔着田垅外正在举行的密教仪式,他们彼此笑着说:“树梢上那三个虔诚的傻瓜真是在白费功夫,他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得到的却那么少!”
树上三个褴褛的瑜伽士,隔那么远,虽然不能了解灌顶的所有内容,却可以听见、看到密乘传法仪式的全貌,如此,他们就可被允许得到密续教法的口传。他们的信心和虔诚是如此坚定──他们的慧眼一点也不被遮蔽──在所有群众中,唯独他们三人当下自内心体验到灌顶的甚深意义,他们瞬间便证到不可动摇的精神开悟。
灌顶结束时,遍知的当巴德协面有喜色,对全体参加法会的人吟唱了这首快乐的歌:
嗳玛火!(意译:奇哉!伟哉!)
众生的业力与显现是千变万化的,
但是今日──在所有聚集此地的尊贵人群中,
多么奇妙啊!
那三位飘荡的乞者找到真正的启发,
就在那些墙外
树梢上!
格西班是噶当派一位学识渊博的成就僧侣,他生在十一世纪。他以持戒严谨并致力于菩萨(大乘开悟的修行者)的利他事业而闻名。
一天,年轻的比丘──班,出外托钵,被一对虔诚的夫妇邀请到家中。当主人走出房间去准备食物来供养这位贫穷的年轻托钵僧人时,年轻的班突然警觉──仿佛从一场梦幻中惊醒──他发现自己正将手伸进饼罐内,想从角落的袋子中夹出一些令人喜欢的茶。班被自己一丝不苟的良知逮个正着。
班大喊:“贼啊!贼啊!”他引起如此大的一场骚动,施主阖家握着权充武器的工具连跑带撞地冲进来。然而众人却讶异并松了口气,他们看到年轻的班控诉自己偷窃并威胁要立刻砍掉犯过的手臂,如果下次它再做出如此可耻的行为。
如此,这初犯唤醒了他内在的上师,那完整无缺的俱生智慧本体,他从此不曾再与其分离。
格西班曾经在一山洞内闭关。历代的隐居瑜伽士在此放置一扇粗糙的木门,一座石制的坛城以及一个壁炉,然而,这山洞仍然保持得十分单纯,正适合出家人独自修行。
在一长时间与外界完全隔离之后,格西班接到讯息,他的功德主第二天将来到,他们会带些补给品来做供养并将领受他的加持。格西班开始清扫,拂去灰尘,把洞内每样东西都擦拭得发亮,并在坛城上摆设着美丽的供品,准备迎接他的访客。然后他后退很满意地审视他的一切。
“唉呀!”班突然警觉地叫起来,环顾自己所做的事物。“是什么邪恶的力量跑进这虚伪者的领域?”伸手到一黑暗的角落,他抓起一大把尘土洒在干净无瑕的坛城上。
“就让他们看看这山洞和住这儿的隐士原来的面貌吧!”他狂叫道:“宁可不供养,也比只注重外在的供养要好得多。”
在那刹那,格西班领悟到他在那刷洗干净的小屋中精心布置的一切,并非为了供养开悟的佛陀,乃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只是为取悦功德主而做的。
“让他们现在就来参观吧。”他满意地想。
许多年后,当帕当巴桑结,来自当热的佛,从印度入藏,听到这个故事时,他宣称:“那一把尘土是西藏有史来最好的供养。”
格西班晚年,有一次,许多有学问的僧众及学者被邀请到西藏南部遍尤地方的一户富贵人家修法并接受供养。格西班坐在这长列僧众中间,座位是依长幼顺序排定的。
在当时,依习俗,茶、食物和其他供养品都是各别分送到每位喇嘛面前。侍者们沿着行列,从前头最年长开始,直到后面最年轻的一位。格西班注意到,正在分配的酸乳酪是上等的质料做成的,他怕轮到他时已经没有了。
接着,他发现自己竟有如此贪欲、不合宜的念头,便对自己喊道:“贪嘴的家伙!真是贪吃!”班立刻伸手将面前桌上的木碗倒扣起来。
当侍者提着酸乳酪壶来到班面前,请他将碗放正时,班拒绝了,解释道:“我贪婪的心已经享用过酸酪了。”
以这种方式,像格西班这类的修行人,严格地看管自己的每个念头、言语和行为,使一切言行思想都融入灵修正道。
精神修持(或曰心灵修持)的形式有很多──身体的与心理的,外在的与内在的──但对于不同修持法有不同的意见,也多如修持之法。
曾经有一个僧侣在帕钦寺绕行,格西顿巴──一位有名的老上师碰见了他,就对他说:“在圣地绕行是很好,但是修至高无上的佛法更重要。”
这位僧人谦恭地听从老上师的建议,就开始学习、背诵佛教经典。有一天,当他正在认真修学时,格西顿巴看到了,这位年老的住持告诉他:“学习经论和持守戒律是很值得的,但修行正法远胜于此。”
经过慎重的思考,那位僧人觉得精进禅修对他应是最好的,便开始热诚地修行禅定。无可避免地,格西顿巴看到他专注一意地在一个角落打坐。“修定是好的”,博学多闻的住持评论着:“但是真实佛法的修行更胜一筹。”
此时,那位僧人全然困惑了,没有一样法门他没试过,但尊贵的上师依然不赞同他的努力。“最尊贵的上师,我应该怎么做呢?”他恳求道。
“只要放下对此生的所有执着。”格西顿巴回答,然后静肃地继续往前走。
在每个文化里,那些住在大都市里的人,常常会以为住在偏僻地区的人是比较天真的,对于都市生活的复杂是无知的。西藏地区的城市居民也无例外。
大约三百年前,深居简出的第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希望能真正地了解他的子民的实际生活和想法。但是仅从布达拉宫──他的象牙塔上往下望着拉萨,是无法了解他们真正的愿望和需求的。
这位西藏的政教之王装扮成一个朝圣者,用一顶有长带子的帽子遮住脸,就独自步行出发了。他轻而易举地匿名旅游,因为大部分的藏人都不曾见过他的容貌。
在卫地的南部,靠近阳卓的盐湖,达赖喇嘛邂逅一位游牧的牧羊人。阳卓巴(编按:藏人惯用,指来自阳卓的人)亲切地邀请这位独行的旅人过夜。隔天早晨,客人告诉这位不识字的牧羊人,如果将来他去到拉萨圣地,一定得去寻访格桑嘉措的房子,在那儿可以得到一切照顾。格桑嘉措再三地向牧羊人保证,找寻那间房子一定不会有任何困难,因为在拉萨城里无人不知他的名字。之后,二人便友善地分别了。
几年后,这位牧羊人凑巧去拉萨朝圣,那是好几个月漫长又艰苦的旅程,因为他沿途一路祈祷和跪拜。到了拉萨,这个朝圣者发现自己置身于布达拉宫附近的大广场。他操着方言土腔,大叫:“格桑嘉措的房子在哪里?”
两个凶悍的警卫立刻逮捕了他,并将他监禁。没有人料到这个乡下人曾得到他们尊贵国王的邀请到皇宫的。
在这个小小的首都,消息传得特别快。达赖喇嘛很快地知道了这个乡巴佬的困境,并要人请他过来。
牧羊人被从土牢里带出来,他安静、吃力地跨越过无数石阶,进入高耸巍峨的皇宫,来到如迷宫般的内庭。低着头,他终于来到国王内室的门口,而那里,达赖喇嘛正耐心地等着他。
格桑嘉措坐在华丽的法座上,一条铺着精美毯子的长椅正等着他的贵宾来坐。
阳卓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机智地抑制着不去询问主人显赫的新身分,就进入那间私人的会客室。毫不费力地,他依传统的习俗如见到任何喇嘛般的,他行了三个跪拜礼,接着献上一条白色丝巾──西藏传统象征性的供养,然后坐在主人对面冰冷的石板上。
格桑嘉措很亲切地欢迎他的老朋友,招呼他坐到那张华丽铺着毯子的长椅。阳卓巴误解了,他错把那布置庄严的座位当成是立体的曼达拉,代表本尊的象征性宫殿,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么美好的丝毯与五彩的华丽锦缎啊!
他很谦卑地拒绝了,“让一个渺小的牧羊人坐在本尊的法座上是太不吉祥了。”他对发笑的达赖喇嘛如此解释。然后这个天真的阳卓巴注意到,“格桑嘉措老友,你坐在那么高的锦垫上,让我想起我那只蓝羊爬在最高的峭壁上,你需不需要帮忙好爬下来呢?”
接着,这位抑制不住的乡巴佬对他朋友冷冰冰的地板表示开心。“您的豪宅虽美,但是太冷了,不过别担心”,他向主人保证:“等我一回到阳卓湖──那儿再穷的人地板也都铺着干羊粪──就立刻遣送一只牛满载羊粪来铺您的地板。”
达赖喇嘛很慈悲地笑了,当着他肃穆的侍者和博学的老教师面前,很诚意地接受了牧羊人的供养。他很礼貌地问着阳卓巴的房子、家人、健康、职业和旅途一切。
在彼此分享许多有趣的逸事和纯朴的故事后,阳卓巴终于站起来了,因为如果他还想到拉萨的许多圣地朝拜的话,他就该赶快上路了。他也急着要回到拉萨的中央市集,那儿有闻名全西藏的奇珍异宝。而且,他朋友宫殿似的华丽厅堂令他很不自在,对他朴实单纯的嗜好来说是太过高尚;至于宁静与舒适,他大可留在家中与羊群相守。
达赖喇嘛问阳卓巴有什么小东西可以送他当作彼此间互敬的信物。阳卓巴甚至不曾瞥一眼满屋的古董、鎏金的法器、华丽的画轴、挂在墙上的丝绸品、珠宝、象牙、银器或翡翠。
他小声地问:“可否有条红色的彩带,好在头上梳个髻来绾头发?”他渴望头发梳戴完美,就像好友格桑嘉措一样。
法王立刻满足这个单独的请求。他将这乡巴佬招到面前,用自己清净无染的双手将牧人那头久未洗濯、藏虱的头编好,盘起来成一顶髻,又从他自己乌黑油亮的发上取下一条红色彩带,亲自替他绑上。
根据藏人的礼仪,达赖喇嘛梳两个顶髻,每天早上由恭敬的仆人用红丝带优美地绾起来。然而,他仅在牧羊人粗糙打结的头上绾了一个髻,因为不可能期望阳卓巴自己能好好地绾两个发髻的。
兴高采烈的阳卓巴感恩地告辞离开,他仍全然不知道主人的真正身分。多年后,尊贵的格桑嘉措还常叙述着他从“阳卓巴老友(他以后对阳卓巴的称呼)”听来的无数趣闻。
直到今天,据说这次偶然的聚会是阳卓地方骄傲虔诚的牧羊人绾一个发髻的起源。
自他交换地担待他人的痛苦,是训练菩提心的基础,我们称它作“动忍(藏音Tonglen)”。
铜色吉祥山是西南佛刹,或曰天国,由莲花生大士所掌管。据说觉醒者由此证悟之时空再化现出来,以救度各道苦难众生得解脱。
东藏一座寺院附近住着一位年老的乞丐喇嘛,绰号“马脸”。他长得实在太不出色,就算花钱也无法诱使任何女人到他的帐篷过一夜。他主要的工作似乎是帮癞皮狗和游荡的乞丐们温柔地捉虱除蚤。
他被寺院僧众逐出,似乎连研读和修习的能力也没有。离群索居,过着贫穷单纯的生活,他盘腿端坐在火堆前继续灵修,并唱诵日修祈祷文。
有一年,突然出现一场显然与黑虫有关的瘟疫,袭卷了整个地区。寺院里的高僧或有神通的人都无能为力。马脸修了“自他交换法”,并做了些复杂繁琐的仪轨来驱除邪恶的疾疫,之后,就听说他生病了。谣传说他已神奇地担当起全地区的恶业,因为害虫的数量迅速减少,疾疫也平息了。
当马脸孤单地在那荒废破败的小屋中死后,人们为他举行火葬,作为他“无我”行为的回报。在同时,马脸来到庄严的铜色山,莲花生大士正张开双手迎接他。
莲花生大士问他:“自从我遣你到西藏,你带领了多少的众生获得解脱?”
马脸摊开双手,展现出千万只数不清的活虫子。所有慈悲的佛与菩萨都为他欢喜。